中风
（1）中风闭证
案例：吴某，男，62岁，四川省南江县寨坡乡农民。1969年3月24日初诊。患者子女来诉，其父昨日午后因家事郁怒，突然昏厥倒地，不省人事。当地医生诊断为“中风”，针灸治疗未效，至今未醒。延请我能前往一诊，看能否有救。刻诊：患者神识昏迷，两手固握。形体魁肥，面赤息粗，喉间痰呜，漉漉有声。发热项强，，右眼瞳孔中等开大约4mm。小便失禁。大便3日未解。舌红、苔黄腻，脉弦滑数。昨日中午饮酒甚多，酒后因家事气恼，猝然昏仆，血压168/98。诊断为高血压、脑溢血；中医属中风闭证。病势危急，凶多吉少，只能尽力为之。急当泻热熄风，豁疾开窍。非牛黄无以清心护神明，非大黄无以泻热荡浊瘀。故予安宫牛黄丸2粒，生大黄30g，共研细末，加竹沥30mg，姜汁少许，兑入开水，徐徐喂进，浸嚥入喉。并立即针刺十宣穴，三棱针点刺十二井穴出血。
3月26日二诊：昨日患者始苏，渐能知人，尚不能语。排大便甚多，发热已退。左侧肢体瘫痪，右侧手足可微动，喉中痰呜。舌质红，苔黄腻，脉弦滑数。此为痰热壅阻，络道瘀涩。治当平肝潜阳、豁痰熄风。予羚羊角汤合涤痰汤加减：羚羊角（磨水）3g，龟板（醋灸）20g，丹皮15g，生地20g，石决明30g，白芍20g，柴明10g，菊花15g，夏枯草20g，茯苓20g，陈皮6g，姜半夏10g，枳实10g，胆南星10g，石菖蒲6g，竹茹10g，炙甘草10g。煎取1200ml，每次100ml。日4～5次。2剂。
3月29日三诊：神识已清，语言不利。喉间痰涎渐少。可进流质饮食。左侧偏瘫，左手及上臂呈痉挛状，强硬失用。右侧肢体可以活动。血压130/86。舌边红，苔薄黄。脉弦数。此肝风鸱张，络脉挛急，仍当平肝潜阳、滋阴宁络。予天麻钩藤饮加减：天麻20g，钩藤勾20g，焦栀10g，黄芩15g，杜仲10g，怀牛膝15g，生地30g，桑寄生15g，石决明30g，茯神15g，益母草15g，全蝎10g，地龙20g，丹皮15g，煎取1500ml，每次约服200ml，日3次。5剂。
4月10日四诊：患者已能由家人扶坐床头。神清，语言不利，左侧偏瘫如前。饮食稍增，大便干燥，2～3日一次。舌质边红、苔薄黄。脉弦细。病已脱险，但络道为痰血凝滞，筋脉挛急失用，调理尚须时日。仍以滋阴函木、化瘀通络为治。予六味地黄汤合桃红四物汤加减：生地30g，山萸肉20g，怀山药20g，茯苓20g，丹皮20g，泽泻10g，当归15g，赤芍20g，川芎15g，全蝎10g，地龙20g，桃仁10g，红花10g，胆南星10g，煎取1800ml，每次服300ml，日3次。10剂。另予大活络丹5合，每次服1粒，早晚各1次。
一月后，患者家人来告，患者已能由人搀扶，在室内蹒跚行走。嘱仍可续服前方及大活络丹。并指导家人帮助患者坚持功能煅炼。半年后随访，3月前已停药。患者病情更有好转。可在院内扶杖走动。
按：中风属内科急症。发病突然，病势险恶，轻则在经在络，口眼斜，言蹇语塞或半身不遂。重则入于脏腑，猝然昏仆，不省人事，甚则暴逆厥脱。本例患者为高血压脑溢血，中医诊断为中风闭证。患者形体魁肥，宿蕴痰湿。发病前饮酒甚多，盛怒而猝倒。为阴精亏损于下，肝阳暴张于上，血随气逆，挟痰火以蒙蔽清窍，堵塞神明之路，故见神昏体热。《素问•调经论》云“血之与气并走于上，则为大厥，厥则暴死。气复返则生，不复返则死”。患者有高血压病史及酒后郁怒，出现猝然昏仆、并有项强体热，右眼瞳孔散大等体征，考虑为高血压病、脑溢血。中医辨证为中风闭证。缘肝阳暴张，阳亢风动，痰火壅盛，蒙蔽清窍，腑气闭塞。故用吴鞠通《温病条辨》牛黄承气汤，即安宫牛黄丸加大黄研细调服。泻火降浊，豁痰开窍。针十宣及刺十二井穴出血，泄热启闭。十二井穴即手指端的少商、商阳、中冲、关冲、少冲、少泽，两手共12穴。《灵枢•九针十二原》云：“所出为井，所溜为滎，所注为输，所行为经，所入为合”。井者，如水始出。十二井穴为手三阳之起始穴，刺血泄热后接经气可缓头面之热壅。有启闭、泄热、开窍、熄风的作用。十宣为经外奇穴，针刺能助十二井穴泄火开窍之力。十二井及十宣均为中医临床急救泻热之要穴。针药并施，冀能救厄疾于危亡，挽大厦之将倾。服药次日，腑气得通，痰火始降，神识渐清，病有转机。改用《医醇賸义》所载羚羊角汤合涤痰汤加减，意在清肝降火，育阴熄风，涤痰开窍。三诊时，患者神识清楚，能进饮食。但言蹇语塞，手足偏左不遂。此肾阴亏耗日久，肝风鸱张未熄，痰血瘀阻络道。故予天麻钩藤饮加减，滋阴平肝，活血通络。四诊时病情虽已转危为安，但阴亏日久，难望骤复，痰血瘀阻，何能速去，左手足不遂，非朝日可已，言蹇语塞，非短期可疗。故予六味地黄汤合桃红四物汤加减，滋水涵木，活血通络，守方久服。兼用大活络丹，扶正袪风，活络舒筋，缓缓图之。徐灵胎云：大活络丹治“顽疾恶风，热毒瘀血，入于经络。非此方不能透达，凡肢体大证，必备之药也。”患者按此方服药3月，日渐好转。半年后随访，病情稳定，已能扶杖行走。
（2）中风脱证
宋某，女，65岁。四川省南江县上两区农民。1979年10月9日初诊。患者昨日傍晚在家喂猪时，突然昏倒，不省人事。当地医生给西药打针，至今未醒。家人今晨来我处延请到家诊治。刻诊：神昏息微，目合口张，撒手遗溺，四肢厥冷瘫痪在床，舌痿淡紫，脉微细欲绝。Bp98/54。此中风脱证。为元气亏耗日久，阴竭于下，孤阳有上越之势，亟虑阳气暴脱。急当回阳救逆，益气固脱。予参附汤加味：晒参60g，制附子30g，龙骨60g，牡蛎60g，干姜20g，制黄芪60g。上六味加水2500ml，浓煎取汁1000ml，徐徐频灌入咽，每次约50ml，每半小时一次，日夜勿间。
10月11日二诊：上药服2剂时，患者渐至苏醒，能识家人。神差，语声低微，口干唇燥，但欲漱水不欲咽。四肢厥冷略减，手足偏右不遂。舌质淡紫，脉弦细微，此为阳气未充，阴精已耗。治宜兼顾。予四逆汤合大补元煎加减：晒参60g，制附子30g，山萸肉30g，熟地60g，干姜20g，当归20g，丹参20g，枸杞30g，山药30g，炙甘草10g。水煎服，每日1剂，3剂。
10月14日三诊：患者神识已清，能述病情。四肢厥回，右侧手足不遂。舌质淡，边有瘀点，苔薄白。脉沉细涩。予补阳还五汤加减：制黄芪100g，晒参30g，赤芍30g，川芎30g，当归20g，熟地30g，地龙30g，桃仁10g，红花10g，全蝎15g，制南星10g。水煎服。2日1剂，5剂。
10月25日四诊：患者精神转佳，饮食尚可。右侧肢体稍能活动。上肢肌力Ⅱ级，下肢Ⅰ级。前方再服5剂。
11月10日五诊：病情更有好转，已能扶杖行走。右上肢肌力Ⅲ级，下肢Ⅱ～Ⅲ级。饮食尚可，二便自调，舌质淡红，仍有细小瘀点，苔薄白，脉弦细。气血亏虚，络脉瘀滞，康复尚需时日，治应缓图。宜用丸剂调理。嘱患者除继续服药治疗外，还应加强肢体功能煅炼。处方：制黄芪200g，晒参100g，当归60g，赤芍60g，川芎60g，熟地100g，制附子60g，桃仁60g，红花60g，全蝎60g，地龙80g，制南星40g，白花蛇4条，鸡血藤60g，三七40g，水蛭（酒炒）20g，虻虫（酒炒）20g，土鳖（酒炒）40g，研末混匀，炼蜜为丸。每丸10g，每次服1丸，日3次。
两月后患者之子来述，其母已能在院内独自行走，生活尚可自理，但右肢乏力。嘱余药减量续服，改为每日2次。服完即可停药。随访2年，其人健在，能做一些家务及轻活。
按：本例患者，发病时，猝然昏仆倒地，不醒人事，目合口张，二便失禁，撒手肢软，为中风脱证。多缘精血亏耗日久，木少滋养，营卫空疏。痰火随肝风而动，蒙阻清窍，神明失用，闭阻经隧，故见神识昏迷，手足不遂，四肢厥冷。初诊时见阳气式微，病势危急。恐其亡阳暴脱，阴阳离决。故急投大剂参附汤加味。方中以人参附子为君，益气回阳；佐黄芪助人参益气之功，干姜助附子回阳之力；龙骨、牡蛎，镇攝潜敛，以固厥脱。再诊时，神识渐清，手足稍温，但口燥唇干不欲饮。此为阴阳俱虚，治当兼顾。明•张景岳说：“善补阳者，必于阴中求阳，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。”故用四逆汤合大补元煎加减治疗。方中附子、干姜，温脾肾回阳救逆，人参、甘草、补脾肺益元固脱，熟地、山萸肉、枸杞，滋肝肾之阴，填精固护下元，当归、丹参补血活血，养营润燥；山药补脾益肾御风气。尤在经称此药“兼擅补虚袪风之长。”此方虽与前方有异，但异中有同，二方均以人参、附子为君，且用量仍重，方克有济，能竣补先后天之气，以防再度厥脱，正如《删补名医方论》所说：“补后天之气无如人参，补先天之气无如附子，此参附汤之所由立也。二脏虚之微甚，参附量为君主，二药相须，用之得当，则能瞬息化气于乌有之乡， 顷刻生阳于命门之内，方之最神捷者也”。参附汤与大补元煎二方合用，温中有润，阳中有阴，补中有消，药证相宜。三诊时，见神清厥回，右侧肢体不遂。病虽脱险，须防复中，且痰血瘀阻经隧，何能遽通。治当益气活血，袪风解痉。用补阳还五汤加减。方中黄芪人参大补脾肺之气，佐地芍芎归四物，益血养营。桃仁、红花活血化瘀。全蝎、地龙、南星，息风豁痰、通络解痉。诸药相伍，相须为用，共奏其功。四诊时，病益好转，效不更方。五诊时，见患者虽孱弱之身，已能扶杖行走，治宜缓图，补气消瘀，以蜜丸调之。方中参芪补气培元，四物汤益血养营，桃仁、红花、三七、鸡血藤、活血化瘀。附子扶肾中之阳，熟地滋坎中之阴，全蝎、地龙、白花蛇、南星、袪风解痉，水蛭、虻虫、土鳖虫，入肝经血分，能吮、能吸、能消，最擅入络搜剔死血瘀滞，故仲景抵挡汤、抵挡丸、大黄蟅虫丸，均用之以消干血瘀阻。诸药合用，标本兼固，能补气益元，滋阴养血，散瘀通络，故获效验。